第8章_鲜花盛开的春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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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

  闻喜要自己把一切都忘记,没有人问她那些天发生了什么事,她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,遗忘才是最好的良药,而它必须用沉默做药引。

  她出去打工,到小餐厅端盘子,去超市帮忙理货,十九岁可以做许多事情了,过年的时候到处都需要人。晚上回到舅舅家,奇怪的是他们都不问她去哪里了,也不问她出去做了些什么。

  直到她把第一份工资交给舅妈,舅妈接过来,抬一抬眼皮:“这么点,吃饭都不够,你爸妈也不管。”

  闻喜低着头说:“等开学了,我就住回学校去。”

  舅妈冷哼:“不要到时候再来跟我们要学费就好。”

  晚上舅舅终于来问:“你出去打工?”

  闻喜坐在他面前,两只手夹在膝盖里,她在这屋子里总是觉得冷,又不敢说。她试过想要舅妈借她一件厚一点的外套,开了口一直站在那里等,自己也知道羞耻,但实在太冷了,只好站着等,等了也没有回答,太可悲了,又后悔,从此再也不开口。

  但这次她挣扎许久,说:“舅舅,如果能联系上爸爸妈妈,能不能告诉他们,黄行死了。”

  “谁?”舅舅一脸木然。

  光是说出那两个字都让她发抖,闻喜低下头,把脸藏在长时间没有修剪的头发里。

  “就是黄叔叔,他说爸爸欠他钱。”

  舅舅“哦”了一声:“你怎么……”想想没说下去,换一句,“可你爸欠的也不止他一个。”

  晚上闻喜在单薄的被子里哭,小恒回来过年,舅舅让儿子在他们房间打地铺,小恒很不满,进出都不拿正眼看她。闻喜知道自己不能要求太多,舅舅以前犯过事,她爸好的时候对这个妻弟很看不上眼,她妈又不工作,偶尔接济弟弟还得偷偷的,被发现了家里总是一顿吵。什么都是有因果的,她爸爸没有对舅舅好过,现在他的女儿也不会得到好的对待,这很公平。

  但闻喜跟自己说情况不会一直这么坏下去的,她已经十九岁了,过完年二十,还有一年就能毕业,芭蕾舞团已经给了她实习邀请,等开学她就回上海去,到上海她还可以打工,还有几个要好的同学都跟她联系过了,说不行她们先给她凑学费。闻喜想好了,既然没死,那再苦都要活下去,再苦都要等爸妈和闻乐回来。

  她这么对自己说,日子就好熬一点,一天一天的,眼看一个年就要过完了。

  闻喜简直是数着手指算日子,她以前从不觉得日子难过,现在知道,原来真可以度日如年。

  闻喜只希望这个冬天快点过去,她也觉得这个冬天就要过去了,直到听到母亲与舅舅的对话。

  这天闻喜晚归,走进巷子前先去街角电话亭打电话。

  她每天都这样做,无论几点回来。每次拨三个号码,爸爸,妈妈,还有闻乐。

  但那边永远是无法接通。

  其实还有第四个号码,但她每次都在最后一个数字按下前挂断电话,那是方远的电话,他给予的温暖因为是这段日子里唯一的,所以显得特别珍贵,但这又是一个不能拨出的号码,闻喜觉得羞耻,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对方远说什么。

  她食言了,至今都没有能力还给他一分钱。

  因为这个,她在梦里都抬不起头来,不敢面对他。

  闻喜在又一次的失望中从电话亭里走出来,她听到隐约的哭声。

  有人在漆黑的角落里哭泣交谈,闻喜把手背塞进嘴里,怕那声音是她的幻觉。

  那是她妈妈的声音。

  林红一直哭。她没读过多少书,娘家人又不争气,丈夫一早做生意赚了钱,她也就不出去做事了,一直待在家里,因为过惯了依赖享福的日子,真的大祸临头,她就一点主张都没有了。

  林青对这个姐姐也没办法,他一早就知道指望不上她,但这次的事情又闹得太大,连他都被连累进去。

  他说:“小喜不能再在我这儿住下去,阿梅已经知道你们把乐乐送出去,气得要回娘家。”

  林红一直哭:“我也是没办法。”

  林青没好气:“没办法你们还把乐乐送到国外去?有这个钱你就别把小喜往我这儿塞啊,要不索性跟她说清楚,把她领来也养了这么多年了,家里不欠她,让她自己找出路去,别再一个劲儿指望我们。”

  闻喜哆嗦了一下,肩膀碰在冰冷的墙壁上,那墙和这巷子里所有的房子一样都多年没人理了,墙灰都已经掉光,砖块光秃秃地露在外头,因为潮湿,冬天缝里都长着苔,碰到就冷得钻心。

  林红只哭:“抱回来才那么一点,现在都那么大了,一直当亲生的,也没人知道。”

  林青往地上吐了口痰:“你去说还是我去说?”

  林红哭声更大:“我都不敢见那孩子。”

  闻喜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,她已经跑出四五条街了。

  她一阵一阵地哆嗦,像是害了痢疾,路上的人都看出她的不正常,走路都绕开她一点。她慢慢蹲下去,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些什么东西被抽走了,导致她无法维持直立的姿态。但她没有哭,真正的悲痛都是让人哭不出来的,而且她心里有一个念头是很明确的,她不能再回去了,绝对不能。

  她不能面对妈妈,再听她亲口说:“你不是我的孩子。”那样会杀死她。

  她差一点就死了,现在她只想活下去。

  第四章时间的碎片

  生活像一台搅拌机,将所有人吞进去又吐出来,让他们变得面目全非。他曾有那么多话要对她说,有那么多遗憾想要弥补,但多年来他所能做的,不过是在夜里默默地在自己的想象中重复它们。

  闻喜最终没有上车,她独自离开,走路去了区青少年活动中心。

  活动中心舞蹈组组长程兰是她同学,也是她少数的几个好友之一,闻喜说明来意,程兰虽然惊喜,但不敢相信:“你老公没意见?”

  闻喜不回答,只说:“来,借给我一双舞鞋,你先看看行不行。”

  程兰笑:“你都不可以,我们岂不是全都得滚出舞蹈房。”

  程兰当年在学校就是闻喜的死忠,至今相册里还保存着闻喜的舞台照。闻喜不跳了反应最大的就是她,前几年一直劝闻喜重返舞台,后来又力邀她担任教职,这股热情令她身边人都叹为观止。

  程兰结婚晚,三十才领的证,她妈急得快撞墙的时候还拿着那张舞台照质问过女儿:“你说你到底是不是喜欢女人?是不是就因为她!”

  说出去把朋友们笑得满脸泪,抹都抹不干。

  程兰的口头禅是:“我要能赶上闻喜的一半就好了,可惜她全都浪费。”

  十年来她都看着闻喜住在象牙塔里,羡慕之余也有些妒忌,但真看到她走出来了,又觉得担心。

  但闻喜说:“我需要这份工作。”

  闻喜沉静的面容有一种奇特的力量,程兰不敢多问。

  离开活动中心,闻喜回家。她今年三十二岁,早已不是无知少女,至于伤痛,生命注定满是伤痕,疼痛才是真实的。

  这个道理,闻喜十九岁时就明白了。

  闻喜已经接受现实,她决定面对一切,就像当年她所做的那样。

  她回到家,家里门开着,她还以为袁振东在家,没想到走进去看到闻乐。

  闻乐看到她,几乎是扑过来的。

  “姐!你到哪里去了!急死我们。”

  闻喜把钥匙放到桌上,换拖鞋,又拍了拍奔过来的顺顺的头顶。

  连这迟钝的金毛也感觉到家里的异样,反应不像平时那样热烈,只用大头在她身上蹭来蹭去。

  闻喜说: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
  闻乐简直要吐血:“姐夫没头苍蝇那样到处找你,他要我在家里等,说你说不定会回来。”

  说到这里闻乐在心中叹气,想袁振东与姐姐到底是十年夫妻,比她更理解闻喜,她总以为以闻喜的执拗性格一定会一去无踪,没想到她会真的回到家里。

  闻喜点头:“我打电话给他,叫他回来。”

  闻乐心跳加快,拉住闻喜道:“姐,你怎么打算?”

  闻喜道:“等他回来,与他谈一谈。”

  闻乐咽了一下:“谈什么?”她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,就差直接问出“谈离婚吗?”这四个字。

  闻喜看着妹妹,闻乐脸上的担心之色是那么浓重,她这个傻妹妹,一直觉得她是需要保护的呢。

  她多么珍贵的小妹妹。

  闻喜轻声道:“你放心,我们会解决这个问题。”

  闻乐只觉“扑通”一声,心落回原位。

  闻喜的话是有力量的,她说“我们会解决这个问题”,闻乐就觉得这件事一定会过去。

  至于将来,现在还有弥补的机会就已经够好,将来的事情谁想得到?闻乐也曾与初恋男友海誓山盟过,两人情浓的时候还一起在身体隐秘地方文了对方的首字母,现在呢?现在她恨不能把那个字母连皮削掉。

  闻喜问:“饿不饿?我做东西给你吃?”

  闻乐立刻摇头:“我先回去了,今天累死我,我要回去补觉。”

  其实她是有意避开,傻子都知道这对夫妻接下来一定需要单独空间。

  闻喜也不留她,点点头把妹妹送到门口,闻乐穿鞋走出去,然后突然回身大力拥抱姐姐。

  她常年羡慕姐姐身材,这时却觉得闻喜的身体细瘦得让人可怜,想想也鼻酸。

  闻乐说:“姐姐,无论你做什么决定,我都支持你,我都站在你这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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